一滴滴晶莹剔透的水珠从白雪皑皑的山顶滑落下来，汇成一条条湍急的山间小溪，就成了醉人的塞纳河的源头。碧清的流水从绿色相拥的河床中奔涌，日日夜夜永无歇止。以高耸峻秀的东部山区为源头，以绿意铺陈的法兰西大地为依托，塞纳河用蜿蜒曲折的神笔撰写了一首让无数文人墨客流连忘返的长诗。
我无法想象，没有巴黎的法国能孕育出世界文明之一的法兰西文化，没有塞纳河的巴黎能成为璀璨的艺术华都。
记得第一次到巴黎是在一个春风沉醉的晚上。在旅馆里安顿好了之后我信步来到塞纳河边，弯下腰来，用手捧起一掬略带春寒的河水，体验了一回它独特的清凉。我知道，无数狂傲的诗人学者都拜倒在你塞纳河的岸边。我在心里向孕育了灿烂法兰西文化的塞纳河深深鞠躬，向那些比艾菲尔铁塔更高大的大师们致以最诚挚的敬意。
上游的塞纳河象宋词里轻歌漫吟的仕女，叮叮咚咚地从烟雾缭绕的山谷里流出，挂一身翠绿，吹一支清箫，唱过一道道弯，流过一道道坎，野百合是芬芳的伙伴，河岸是最忠诚的恋人。塞纳河一进入巴黎就变得沉稳了，象一个智慧的英年诗人，在品尝了世间的酸甜苦辣后，笔下的文字更富有神韵。
无数文人吟唱过美丽诱人的塞纳河。普雷韦尔在《塞纳河之歌》里唱道：
幸运的塞纳河呵，从来无忧无虑，日日夜夜，平静地流淌，它涌出源泉，沿着河岸漫步，穿着绿色的美裙，拥着金色的阳光，冷峻矗立的巴黎圣母院呵，也对它嫉妒不已，经过神秘地带，那神秘的巴黎，它流向阿佛尔，终于隐逝大海。
桥和塞纳河密不可分，它们是串在塞纳河脖子上的一颗颗珍珠。巴黎的历史融进了塞纳河中，刻在一座座桥上。
外表金碧辉煌的亚历山大桥最吸引游人。它于1900年落成，奠基人沙皇尼古拉二世用他父亲亚历山大三世的名字命名它。战争与和平在历史的黄页里残酷地更迭，今天你我互赠和平鸽明天却在战场上杀得腥风血雨，也都司空见惯。只是不知道大败于莫斯科的拿破仑在冥冥之中看到这座法俄友谊金桥有何感想。历史舞台上皇族和政客浓装艳抹你来我往，或举杯致意或拔剑相向，一幕幕史剧轮流上演。只是辛苦了史学家，本侯世家礼乐律历一一在胸，本想冷眼旁观到头来还得冒死尽责，如实将悲喜的起承转合一一镂在汗青。
在观赏艾菲尔铁塔、巴黎圣母院、卢浮宫时，很容易忽略了塞纳河才是真正的根，才是游人从世界各地蜂拥而至的最根本的缘由。是塞纳河把这些法兰西民族的璀璨明珠串在一起，是塞纳河赐给了铁塔高耸入云的高度，是塞纳河赠给了雨果、福楼拜丰富的灵感，是塞纳河送给了香榭丽舍大街万种风情。
塞纳河看惯了太多荣辱沉浮。雄心勃勃的拿破仑在巴黎圣母院里为自己戴上了皇冠，他一挥利剑无数敌手浑身发抖，一骑上烈马整个欧洲为之颤栗，看遍古今历史,这样的凌云英豪能有几人。一代枭雄向来以跨过阿尔卑斯雪山征服亚平宁半岛、埃及、欧洲大陆为荣，临终前才抛开金戈铁马的回忆，想起了那条河，想起了那条他踌躇满志时曾遗忘了的河。他立下遗嘱：我死后，将我的骨灰撒在塞纳河里，撒在法国人民心中。
紧靠塞纳河北面的协和广场我久闻其名，第一次漫步其上让我激动莫名。埃及方尖碑依然矗立，一颗颗人头滚落的故事却再也无人深究。法国大革命开始后，沉溺于声色犬马中的路易十六夫妇被软禁。路易十六想逃亡国外卷土重来，却在边境不远处被擒获，经丹东、罗伯斯庇尔等人投票，路易十六被判死刑，最后在协和广场被斩首示众。
时隔不久，丹东也被以罗伯斯庇尔为首的雅各宾派判了死刑。临死前他参透了自己和罗伯斯庇尔在风云岁月里的命运，被押经过罗伯斯庇尔住所时他大声叫喊：“你藏起来也没用，你的下场会和我一样！”丹东和罗伯斯庇尔的中学同学、引导巴黎人民攻占巴士底狱的英雄德穆兰也被推上了断头台。可笑的是，罗伯斯庇尔原为德穆兰的证婚人。德穆兰的妻子见丈夫被杀，愤怒已极，写了一封信怒骂罗伯斯庇尔，罗伯斯庇尔一气之下把她也送上了断头台。终于，雅各宾当权派杀人太多引起众人的惧怕和反抗，反对派议员在国民议会提出动议将罗伯斯庇尔逮捕。他自杀未遂，遂被斩首于协和广场，历史终于验证了丹东的预言。最好的小说家也编撰不出来这些风云人物的命运，最神奇的预言家也无法预测他们的结局，只有那个动乱的年代才能演绎出环环相叩、一波三折的生死情节。
西岱岛西北边有一座著名的CONCIERGERIE，法文原意指邸宅的门房，又指皇宫中主管的住处，后来却成了恐怖代名词：巴黎裁判所附属监狱。1793年至1794年里，约2600人被临时关押在此处，后一一被送上断头台，其中包括皇后玛丽、芭瑞夫人、刺杀马拉的凶手、丹东、罗伯斯庇尔。今天我们可以看到皇后的蜡像，她被关在一间小小的暗室中里，身穿黑衣，手捧圣经，颓然而坐。
当时一位游历过英美诸国的法国贵族想救皇后出去。他先与两位看守套辞，托他们将一束石竹花献给玛丽，花里藏了一个潜逃计划。绝望中的玛丽看到一线生机，用头发在丝巾上扎了两行字答复那位忠心耿耿的贵族。但是看守发现了丝巾的秘密，立即交给了上司。玛丽出逃的计划终未能实现，倒是提醒狱方加强了看管措施。几十天后，这位权倾一时享尽人间荣华富贵的皇后终于被处死。
那两个月内，她是否不停地诅咒那些抓她入狱的“暴民”？或者叹惜出逃计划未能侥幸成功？还是在经历了大贵大贱大喜大悲后慨叹人生无常？几百年后的我自然无从得知，但塞纳河一定看到了她被押赴刑场时惊惶失措的神色，记得她怨天尤人的哀婉叹息。祸福相依，命运之神从来不会自始自终亲睐个任何一个人。人生的沉浮变换，在塞纳河眼里都是过眼云烟。
时间是一切的主宰，它能抚平一切伤痛。当狂风巨浪平息之后，路易家族在游人心目中复活了，太阳王的铜像依然屹立，丹东、罗伯斯庇尔、德穆兰同被推崇为法兰西英雄，塞纳河两岸的美景与他们紧紧相连。伤痛和仇恨都化作历史的尘埃，化作导游娓娓动听的故事，化作塞纳河中的一丝波痕隐入大海。
最为著名的当属西岱岛西端的新桥了。它是巴黎的第一座现代化意义的桥梁，建桥工程始于亨利三世，1603年亨利四世为它举行了落成仪式。说它是新桥，其实法国人常常用它来比喻老古董：象新桥一样旧。不知道此典故的人听到这个比喻会不知所云。后来新桥成为娱乐和商业活动的中心，旧书商、小商贩从法国的四面八方涌来，画家、行吟诗人也不甘寂寞，来到这里体验生活。想必当代莫奈、塞尚、毕加索也来这里寻找过艺术灵感吧。
从新桥桥下可以乘MOUCHE船欣赏塞纳河的美景。法文中MOUCHE为苍蝇之意。一说当初塞纳河中货运繁忙，有不少鱼船在这里贩卖鱼货，引来了许多苍蝇。今天的塞纳河已经相当干净了，再也看不到讨厌的苍蝇，但MOUCHE一词却一直沿用下来。
买票登船，我看到一位讲解员拿着扩音器自报家门，说是新上岗的实习生。因为是第一次，所以她讲解时声音有些发颤，让游客的心似乎也跟着她发紧。她的解说并不流利，大家却毫不吝啬送给她鼓励的掌声。暮色中的巴黎有些昏暗，稍远处的楼房呈出黝影，河边的波旁宫、卢浮宫、法兰西学院、圣母院却被灯光照得锃亮，满目的金碧辉煌。只有在这无云无雨的晚上，在塞纳河别致的MOUCHE上，才有福消受这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佳景。
七彩的画笔太贫乏，描不出入夜后塞纳河的婀娜多姿；动人的文笔太浮华，写不下灵性之河的全部内涵；厚沉的史书太实在，记不清河上古今人物的来来往往。
如果你是美食家，口袋里又有余钱，可以在船上品尝到夏朗特的甜瓜、卢瓦尔的蜗牛、普罗旺斯的鲜汤、诺曼底的平鱼，当然别忘了醇香的波尔多葡萄酒。大菜的味道与巴黎名菜馆相比毫不逊色，而且美丽的景致和旷怡的心境在别处无可相寻。
调皮的小孩在船边嬉水。塞纳河不象长江那么雄浑，也不象黄河那样暗浊，河水呈墨绿色，是软的，是鲜的，轻轻用手一碰，它哗啦啦发出柔声。历史的刀剑在它身上砍过无数遍了，却从来没有在它身上留下累累伤痕。塞纳河给玩累了的旅人提供凉爽，给年轻的诗人献出灵感，给遍体鳞伤的英豪抚平心痕。它从不求回报，用深厚的蕴含去包容历史的腥风血雨。愚笨的人读不懂塞纳河，只有诗意心灵才能真正感悟到河水的灵性。
奢华与瑰丽是巴黎的象征之一，到此一游的人常常对亚历三大桥情有独钟，而我却偏爱自由女神像西面的米拉波桥。一定是因为自己特别喜欢阿波里奈尔的那首名诗吧：
美拉波桥下塞纳河流过，还有我们的爱，是否它让我想起，欢乐总是在艰难之后来临，夜晚来临钟声响起，时光飞逝我却依旧，手拉手面对面，在桥下我们紧紧相拥，水波轻漾双眸对视，永忆心底，爱情永逝而河水流淌依旧，象人生如此缓慢，象希冀如此强烈，一天天一周周，时光不再，爱情远逝，美拉波桥下塞纳河依旧缓缓流动
旧书摊是塞纳河边不可或缺的一景。滞留在巴黎最为乐意做的事情之一就是去旧书摊看画、访书。遇到一本好的旧书，有一种远离故园万里之外偶遇佳友的感觉。因为行色匆匆，所以我真正掏钱买书的次数并不多，即便摩娑观赏一回心里也很满足，况且背后的塞纳河又那么窈窕多姿。
塞纳河是流水情感的摇篮，是我生命中的一个美丽音符，也是我旅涯中多次光顾的驿站。每次与它相遇，才发现自己注定是浪迹天涯的游子，扬鞭疾马追赶时光其实只是为了命运而奔波，塞纳河边繁茂的绿草、灿烂的花枝和依旧不老的新桥是我来来去去的忠实见证人。
时空交错，岁月的车轮隆隆向前，你我哭了笑了又沉默了，年轻了成熟了又老了，而塞纳河依旧缓缓向前，永不停歇。